斵木为耜

  现在我还能准确想起就在刚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在医院八楼我所住的房间,我想象着之前的夏天我所走过的萨福克那广阔的天地最终萎缩成唯一一个又瞎又聋的点,我还能想起我是如何被这种想象击溃的。事实上,从我的窗台望出去,我看不到外面世界的任何东西,除了窗框中那片苍白的天空。随着白天时间的推移,我心中时常升起这样一种愿望:我要向奇怪地蒙上了一张黑网的医院窗户外瞥上一眼,来确保我能够拥有现实,虽然正如我所担心的,现实永远流逝了。这样的愿望在黄昏时分如此强烈,以至于我,在以某种半趴半侧的方式成功地从床沿滑到地上后,四肢着地爬到墙边,尽管伴随着不可避免的疼痛,最终直起身,扒拉着窗台费力地站起来。就像第一次从平地上站起来的生物,我在痉挛的姿势中顶着窗户玻璃站着,情不自禁想起了这样的场景:可怜的格里高尔双腿颤抖,双手抓牢单人沙发的扶手,从他的小房间向外面张望,带着模糊的记忆,回忆令人身心释然的东西,对他来说,从前令人身心释然的事情就是从窗户向外望去。格里高尔用他变得浑浊的眼睛看向宁静的夏洛滕街,他和他的家人在那条街上住了好些年,他不认识它了,以为它是一片灰色的荒野;我就像格里高尔一样,也觉得这座从医院前花园一直伸展到遥远的视野可及之处的城市从熟悉变得完全陌生。我想象不到在那下面交叉纵横的建筑里还有些什么东西在活动,我觉得我正从一座危岩上朝下望去,看到一片石头的海洋或者一片碎石地,一栋栋阴郁的停车楼就像巨大的石块从地上耸立起来。在这苍白的傍晚时分,附近的地方一个行人也看不到,只有一个护士,正穿过入口前的一片荒凉绿地,走在去上夜班的路上。一辆闪着蓝灯的救护车移动着,慢慢转过几个街角,从市中心向急救处驶来。警铃并没有传到我这里。我,在高处,在我所在的地方,被一个几乎完全的、可以说是人为的无声环境包围着。只有刮过这片地带的风,可以听到它在外面撞到了窗户上,并且即便有时候这种声响平息了,耳朵里也还有不绝如缕的呼啸声。

  


温弗里德·塞巴尔德

《土星之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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